「神啊,感謝你,我不是別人。」

告别的人是多么容易地被爱啊

《单行道》书摘。

  • 任何恶心的感觉最初都是出于对接触的厌恶。甚至抑制也只能通过跳跃的和过分的手势表示不予理会来超越那种感觉:那种恶心的感觉会猛地缠住那种手势,津津有味地吃掉它,与此同时,那最灵敏的表皮接触区依然是禁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道德需求的佯谬,道德的需求要求人在克服恶心感觉的同时形成最敏锐的恶心的感觉。人不能否认自己与造物有兽性的亲缘关系,对造物的呼唤,他的恶心回答道:他必须成为它们的主人。

  • 「解决」了什么问题呢?难道说以往生活中的一切问题不都像某种挡住我们视线的树木那样留在身后了吗?我们几乎没有想到要将其连根拔掉,即使只是使它变得稀疏一些。我们继续向前走去,把它抛到身后,从远处看,它虽然还依稀可见,但却已经模糊,隐隐约约,因此更神秘地缠绕在一起。

  • 评论和翻译对于文本犹如风格和模仿对于自然:是用不同的观察方法看同一种现象。在神圣的文本之树旁边,两者都不过是永远沙沙作响的树叶,而在平庸的文本之树旁边,它们是及时坠落的果实。

  • 恋爱着的男人,不仅依恋情人的「缺点」,喜爱一个女人的怪僻和弱点,而且觉得她面孔上的皱纹和肝痣、穿旧的衣服和某种行走时歪斜的姿态,甚至会比一切美更持久、更顽强地缚住他。人们早就知道这一点。可这是为什么呢?有一种理论说,感觉不是在头脑里筑巢,我们不是感觉到大脑里有一扇窗、一片云,或一棵树,更确切地说,我们是感觉到自己处在看见它们的地方,如果那种理论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在注视情人的时候也是忘我的。不过,那时候充满了痛苦的紧张和迷恋。感觉像一群鸟在女人的光辉里神魂颠倒地翩翩飞舞,而且像鸟儿在树叶稠密的藏身之处寻求保护那样,感觉也逃进被爱者脸上的一道道皱纹、身体上不那么优雅的姿态和不引人注目的缺陷里,它们会突然缩进藏身之处将自己保护起来。然而,过往的行人谁也没有猜到,爱慕者快如离弦之箭的爱情冲动恰恰会在这儿、在这些缺陷和应受指责的地方筑起巢来。

  • 告别的人是多么容易地被爱啊!因为受到从船上或者从火车窗口向这边匆匆挥动的条状织物的滋养,火焰在为即将离去的人更纯洁地燃烧。距离像色素一样渗入正在消失的人并用柔和的炽热将他浸透。

  • 一个特殊的佯谬:人们在行动的时候,心中只怀有最狭隘的私利,可是,他们的态度却同时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多地取决于大众的直觉。而大众的直觉又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谬误百出和背离生活。模糊的动物的本能——正如无数轶事讲述的那样——在哪里从正在接近、似乎还不可见的危险中找到出口,这个社会就将在哪里崩溃,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眼睛里都只盯着自己低贱的福利,带着动物的迟钝,但却没有动物那种迟钝的知解力,像一个盲目的群体面对包括近在咫尺的任何危险时所表现的那样,而个人目标的差异在某些决定性力量的一致性面前变得无关紧要。事实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表明,他们对习以为常的、如今早已失去的生活的眷恋变得那样呆滞,以至于他们即使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运用那些本来属于人的理解力即预见性的能力,也被破坏了。这样一来,愚蠢的图像便在他们心中形成了:缺乏自信,即生命攸关的本能的变态和疲软,即理智的衰退。这就是德国人的整体精神状态。

  • 好像许多民族最古老的风俗习惯都在向我们发出一种警告,即我们在领受大自然那样丰富的恩赐的时候,谨防露出贪心不足的姿态。因为我们不能拿出任何自己的东西赠给大地母亲,所以我们在接受的时候应该表现出敬畏,同时,应该在将它们占为己有之前,从我们时时领受的全部东西当中拿出一部分还给她。古老的奠酒风俗表现的就是这种非常古老的、合乎道德的经验,变了样之后被保存下来,这样做对土地或者对带来福祉的祖先们都有好处。按照雅典的习惯,吃饭时掉下的面包屑是不许捡的,因为它们属于神人。——倘若社会因饥馑和贪欲而蜕化到只顾掠夺式地向大自然索取的地步,为了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在果实没有成熟的时候就摘下来,或者只是为了填饱肚皮,不得不把每一碗饭都吃得精光,那么他们的土壤将变得贫瘠,土地将带来坏收成。

  • 工作时要想办法躲避日常生活的平庸。

  • 一个自以为被遗弃的人在读书,他感到痛苦,因为他要打开的那一页已经被剪成碎片,连那一页也不再需要他了。

  • 幸福就是能够认识自己而不感到惊恐。

  • 阅读的孩子——……他感到书中的人物时而温和、时而神秘、时而稀稀落落、时而非常拥挤,就像围绕着人飞舞的雪花。他怀着无限的信任向人群中走去。书中的宁静越来越诱人!书的内容根本不那么重要。因为那本书还涉及那样的时刻,就和他自己躺在床上曾经想象过的故事一模一样。他会沿着那些故事中影影绰绰的小路走去。在阅读的时候,他会堵住耳朵;他的书放在太高的桌子上,一只手总是放在书页上。他觉得字母的漩涡里仍然可以看到英雄的冒险经历,就像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看到的人影和听到的信息那样。他在那些事件的氛围里一同呼吸,所有的人物都在向那个事件里呵气。他比成年人更贴近地混杂到那些人物中。他难以形容地被书中的事件和交谈的话语感动,当他站起来时,阅读过的那些故事便像雪片似的把他完全覆盖住。

  • 大多数人在爱情中寻找着永恒的故乡。另一些人,虽然很少,寻找的却是永恒的旅行。后者是些多愁善感的人,他们在那儿必定害怕和故土接触。谁不让他们饮故乡的苦酒,他们就去找谁。

  • 人们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一起,和她谈话。然后,过了数周或数月,当他与她分开的时候,他会重新想起当时谈话的内容。而当时的话题这时候则显得平庸、刺耳、没有深度,这时候他会认识到:只有她,那个出于爱而对此深表倾心的女人,使那种话题在我们面前留下阴影并加以保护,就像一尊浮雕,思想活在全部皱褶里和所有的隐蔽处。假如我们是孤独的,像现在这样,那么思想就平平淡淡、绝望而且没有阴影地躺在我们的认识之光里。

  • 唯有不寄希望地爱着他的那个人才了解他。

  • 没有什么比怎么想就怎么说那样一种真实更贫乏的了。在那种情况下写出来的真实还不如一种拙劣的摄影。……我们会发现,即使真实也会拒绝面对文字的物镜。真实愿意被人一下子从沉思中吓跑,或者突然被一阵骚乱、一阵音乐或者一种呼救声惊醒。谁愿意去数那些装备真正作家内心世界的警报信号呢?「写作」就是使那种警报信号发生作用,此外什么也不是。然后,甜美的宫女就会突然惊起,从她的内室、即我们杂乱无章的头脑中拉过她能抓到的随便一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接着便几乎无法辨认地从我们眼前逃进人群之中。不过,当她出现在人群中时,看起来必须禀赋优良、活泼健康,尽管衣饰凌乱,步履匆忙,但却无往不胜,妩媚可爱。

  • 谁不曾有过从地铁里走出来因遇到上面灿烂的阳光而大吃一惊的时候呢。尽管如此,太阳和他几分钟之前走下去时一样明亮。这么快他就把尘世的天气忘了。而尘世本身也将同样快地忘记他。因为能够更多地谈论自己的存在的人,会像天气那样温柔、那样贴近地走过两三个别人的一生。

  • 艺术品在重复的注视中得到加强。

 

16.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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